致十六年的物理生涯(上)
随着导师的恭喜,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昨晚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除了对今天答辩的各种情境的猜测,就是学物理的这十几年的点滴回忆。我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解脱、失落、羞愧、欣慰等等情绪交织在一起,同时这十六年来的一幕幕如影片般在我脑中一一闪现。
自我记事起,我的童年就是在独处中度过的。我不像许多孩子一到放学就满小区滥街道撒欢,我的弹珠、香烟牌子加起来不超过10个,爬树这种高难度的运动更是不敢想,唯一一次和小伙伴跟风买了打BB弹的手枪,也立刻因为学校通报有人用这种抢误伤了别人的眼睛而吓得不敢拿出来。我从小很听话,老师说校门口小摊上的油墩子不卫生,我就一次也没买过。即使在青春期,我也从来没叛逆过,所以我这种听话、成绩好的学生成了中国应试教育下老师的最爱。我的童年中游戏机也玩具也不多,即便是玩具,也都是积木、七巧板、变形金刚这种需要动手的玩具。小时候早上睡醒了,我拿几张纸卷成纸筒,脑袋钻在被窝里透过纸筒看被窝外面侦查;我还用纸糊成一个通过曲柄转轴输出纸带的盒子。小时候最让我着迷的是手工,我不惜用午餐省下的点心甚至是钱去和别的学生交换手工课发的手工课件,因为我做一次不过瘾。
我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是看书,而且绝大部分时间在看上下卷的新编《十万个为什么》。一开始我只有上卷,我不管上哪都带着它,哪页讲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对其中用两片玻璃放土养蚂蚁的章节印象深刻。杂志最喜欢的是《智力》,尤其喜欢中缝插页的模型图纸。我记得好像是我4年纪的时候,全家周末去外婆家玩,我妈神秘地说外公要送我一件礼物奖励我考试第一名,我当时对第一名并不以为然,因为已经习以为常了;倒是对神秘的礼物非常好奇。当时的场景我至今还记得:我进门,看到外公坐在客厅另一侧的摇椅上,拿着一本书冲着我笑,我立刻认出是《十万个为什么》的下卷,像炮弹一样冲到外公怀里,拿着书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然后跑到妈面前举给她看,说“妈,你看呀,你看呀!”兴奋地不得了。
今天我常常说研究科学要有“孩童般的好奇”,那时候的我,真是这种不折不扣的好奇。我对手工的喜爱,如果不是成长在一个应试教育的环境,或许我也会成为一名工程师;而致使我走上理论物理的道路,是北大对我的影响。这是后话。
小学只有《自然常识》这门课,当然是我的最爱。上了初中,才真正接触物理。我的小学是上海浦东新区的上南五村小学,当时是一所极为普通的学校。五年级的时候我作为唯一代表被学校选派去上外附中的选拔考试,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局限,不管是哪科考试,题目几乎都看不懂。我妈和我都傻眼了,知道什么叫“山外青山楼外楼”,也知道了奥赛这个新鲜事物。相隔不久,我又参加了另一所市重点中学建平中学的选拔考试,遭遇也差不多。
通过关系,我没有上家附近的普通中学,而是去卢湾区上了一所私立中学:民办五爱中学。我对这所学校的深挚感情可以专门写一篇长文来抒发,这里就不表了。同时,我从预备班(就是六年级,上海把小学六年级放到初中里上)开始,就去光明中学参加大班竞赛辅导。和很多走过竞赛道路的朋友一样,我的周末都是在各种班里度过的。我在光明中学度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也开始了我的物理启蒙。当时我的物理老师是两个格致中学的年轻女老师,两个人教书风格、性格特质、说话声音甚至长相都很像,作为活泼可爱的年轻老师,很受我们懵懂少男的追捧,我记得有一次还和几个其他男生尾随一个老师到车站。那个时候学的东西都是应试的,就是做题,内容也根本称不上竞赛,就是把基础的知识提前学了。我对光明中学的映像非常深刻,一是其古朴西式的建筑风格,而是其硕大的露天篮球场;当时街头篮球正如火如荼,那里又是耐克篮球公园的一个基地,一到下课就去球场看人扣篮,有时自己也凑拨打一场。对光明中学还比较深的印象就是他们附近有上海第一豆制品厂的厂房,经常在下午把运出后剩下的豆浆、豆腐干等豆制品拿到门口来卖,每次都排很长的对;如果是我妈来接我,一定会去买一包豆浆和一袋豆腐干;我到现在都没有吃过比那更好吃的豆制品。
说道当时对物理的感受,我想是能做出题的优越感强于对学科的喜爱;这种优越感一直伴随我的竞赛道路甚至读完博士;并且在大学的时候深深困扰着我。所以人的长大就伴随着各种欲望,还是小时候对自然、手工的热爱最纯粹,也最幸福。
但我终究还是很喜欢物理的,因为我喜欢从一个简单的原理演绎出世界的感觉,我也喜欢物理的那种必然性。我想这可能是天生的,就像我喜欢数学物理胜于化学生物,喜欢哲学胜于历史,喜欢国标舞胜于迪吧舞。
在光明中学的补习班,充其量只是提前学习基础物理,谈不上竞赛。真正开始物理竞赛,是在一个上海中学的老师家中上小课,当时就结识了延续了很长时间的物理竞赛战友zwh和zmq。对我们这个工薪阶层来说,上小课的价格是很高的,尽管我并没有什么概念,但家里的态度确实产生了分歧。家里的声音大部分是反对或中立,只有我妈坚持我继续下去。她认为我有这个潜力,这是一项高回报的智力投资。等我长大后回看当时的情况,我真是很佩服我妈的眼光。一来当时竞赛投资并不像后来那样普及,二来确实花了很多钱;不过我的成绩证明她的决定是英明的,从那时起直到今天,我的学途都一直很顺,从这点看来当时的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小课开始了真正的物理竞赛训练,也是对智力的真正考验,我当时可以说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初中竞赛、高中竞赛做题经常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回想那种感觉,很像《海上钢琴师》里的钢琴师对那个封闭的世界的把握感:在那一套物理理论下,一切都是确定的,你需要做的,只是如何遵循物理原则推演下去;而且不论你走哪条路,结果都是相同的。我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征战,所向披靡。而当我真正走向研究后,我又像钢琴师下船面向无限可能的大陆世界而惶恐甚至崩溃。在上小课的那段时间里,我每周五晚上都要从初中坐很久的车去上海中学。那时经常在车站吃一碗牛肉拉面,然后一个人坐着空荡荡的巴士,在别的孩子都冲向接机房或回家开始快乐的周末生活,我的另一个生活才刚刚开始。但我丝毫不曾感到累,因为我喜欢,我真的喜欢那种感觉。有时候也会在周六周日去上中,那时课后就有机会在校园转转。上中是我一见钟情的学校,也是我不敢奢望的学校。因为我的初中尽管质量很高,但要说在上海,仍然是排不上名次的;但上中,是在上海首屈一指的百年老校,是受市教育局直属管辖的宠儿。对比初中连所谓篮球场都要和居民的院落合用,一下子到了这么大的学校,一个操场就大过了初中的整个校园,我当时连想象一下自己能在这里念书,都感到无比幸福。
后来我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我在上中、华师二附、复旦附、交大附每年五月的理科班四校联考中竟然取得了报考上中学生的14名。在同一周,我在前文提到的建平中学高中部理科班考试竟然考了第二名。我当时实在是太意外了,我没想到相隔四年,同样是建平中学的考试,四年前我连题目都看不懂,四年后我能取得这么靠前的名次!尽管建平不停地催我从了他们,我的最爱还是上中。公布结果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个梦,说我被录取了,结果开学报到去发现我的位子被别人给占了,我问你是谁,那家伙说他叫赵智沉,我说我也叫赵智沉!结果发现是重名了,而他才是真的被录取的人,而我站在校门口一直哭,直到我醒。第二天一早,我把这个梦告诉我妈,我妈立马打电话给招生办公室,知道我被录取了,还一个劲问有没有可能重名?弄得办公室老师哭笑不得。后来,录取通知寄到了,我爸说他是一路咧着嘴笑着从邮局回家的,一路上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高中的生活照例是常规学习与周末竞赛的结合。出去竞赛外,住宿制的高中生活比初中丰富许多,班长的经历赋予了我许多人格上的成长;与此同时,我也进入了情窦盛开的时节。
(未完待续)
占领沙发,以及恭喜师兄毕业答辩完成!撒花~
多谢多谢啊,这里冷清地很,多谢捧场:D
看了,挺有感受。我们那个年代都是,中学奥赛,大学考研出国。
过两天,也写篇致十六年数学生涯